（一）在路上

国庆末的那天早晨，冥冥中要出发的感应爬上心头。未及让思考与权衡压制所有的仓促和慌张，我立马买下前往大理的车票。

当世界的喧嚣不再让人沉沦，我要开始奔赴最初理想的地方。说走就走的旅行，是现实的浪漫主义，也是年轻的率性而为。

我等这样的感应很多年了，因为那总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理由。  那些曾经被诸事耽搁的说辞，那些曾经与时光妥协的结果，随着我踏上绿皮火车的那一刻，一一告破！

我终于开始，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旅行。

火车是长春开往昆明，东北下西南，起点和终点都是阳光的城市。编号K2285，也是个很吉利的数字。一个背包，两瓶小酒，是我在军旅时期乘车留下的良好习惯。捎带买了两本书，《人类群星闪耀时》、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，用来缓解手机的用电焦虑。（但直到旅行结束，只看完其中一本的一半。）

我跟我的朋友们说，等故乡雨停的时候，自会归来。所以或两三天，或三五年，有目的出发，终于再无时间的期限。

火车上永远冒腾着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，但很可惜，再碰不到像初进疆时那样式的烧煤老火车了，要不然加上一点煤焦味，这烟火气一定更加纯正。但底色还在，在每一个车厢间隙，东北自西南的各个烟客们，都点着家乡牌子的香烟，混着天南海北同聚一屋檐下的烟气，是飘向远方，淡寡且意味深长的乡愁。

第一杯小酒下肚，我睡过了半个白天半个黑夜。醒来时，火车停在贵阳。同是行过远路的人，心里总是记着他们几个故乡的地名。那是所有籍籍无名的夜岗，交换故乡往事所寻得的慰籍。就没来由打了罗总的电话。他人还在西北，想必此时刚刚天黑。我们寒暄了好一阵，却被贵州长长短短的穿山隧道屏蔽着。断断续续的往事，总经不起推敲，我只是记得，今年他火车路过巴楚的时候，特意给我打了一通电话，聊了阿克苏往事，变化的人和事，不变的只有南疆的沙砾和风。

火车在昆明中转高铁，最后的两小时车程，我又睡过去了。飘飘然朦胧胧的就到了大理，我期待十年的理想之地。可我潦倒的样子，实是个醉鬼。云南的山水同湘西一般随和，除了吊脚楼与白房子的差异，穿街走巷的瞎逛，像是走进另一个久违的故乡。心里反而没有期待已久的那般悸动，倒更像是终于寻得另一处心安之所。

（二）独处的清欢

你说， 你想在海边买一所房子，和你可爱的松狮一起住在那里，你会当一个心情杂货铺的老板娘，随着心情卖自己喜欢的东西……

我住进才村一个离洱海边很近的民宿，开窗就能吹到海风。但阴郁的灰云跟随我来到了大理，看不清海，连苍山也云遮雾罩的，空气中的水雾处处透露着匆匆的气息。

其实在路上我一直都有孤独惶恐。一个人的出远门旅行，即使藏进人群车站里的拥挤里，但看到每个单薄的背影都像自己，寂寥感油然而生。小麻呢，又不似年轻的时候，能社牛到满火车找小姑娘搭讪聊天。碰到东北俩花臂小妞，也只是礼仪性递烟送火，用烟支长短丈量沉默的夜晚。

在才村，我多次路过又多次迷路的那几条小巷子里，相逢了很多和我一样，骑着小绵羊单独打伞游客。在二胡酒馆，见到好几个位坐单桌的酒客，用沉默淡然押着酒，微醺且欢愉。在洱海边，遇到一位拾贝的女人，侧耳倾听小螺号里，洱海的低吟。回到客栈，早上过来看书的房客，依旧在那里看书。房东也还在专注摆弄着他的咖啡机，抬头看我，也只轻轻道一声，回来了。安静独处的人们，从来不相互攀谈。抱守一份独处的宁静，而生不出打扰之心。

所以后来我才明白，为什么会听到很多人说，一个人的旅行才是真正的治愈之旅。当你决定一个人出走，就选择了直面绝对的孤独。逃离现有熟悉的环境，掮上背包出发。孤独放逐在陌生的环境之中，被放大的避无可避。你只得学会真正的接受这一份孤独的赠予。然后在独自旅行中，面对各种莫名的困境，接受各种事与愿违的落差，找到即使一个人也可以轻松获得的那份快乐，找到属于自己而不再挣扎的自由。

走进大理的街头巷尾，就像一个人走进了独行者的部落，所有零落星星都汇聚在同一片夜空。我想，淡季的大理旅居，对所有独行者的包容本就是如此。不管来时如何形色匆匆。清欢，是这座小城内敛在洱海之下的底色。

（三）从前慢

曾在旅居一段时间的朋友与我说，大理的早市最为热闹，早晨会有冒腾的热气，会听到喧闹的人潮声，会买到很多便宜的当地特色水果……最为适合一个人走走逛逛了。

可是我熬夜赖早的习惯依旧未改，隔了一条街的人间烟火，我还是睡过了人间饭熟时。所以后来我到家的时候，朋友问我，有没有带什么特产回来？我尴尬的笑了一下， 想起昨夜瓦猫喜剧的老陈说的一句烂梗。于是很爽快地回答，有的。冒着社死和被打的风险，如果你也想问我，我就慢慢讲与你听。

我骑着小电驴，背着相机包，随处拍拍停停。P档摄影师没拍得什么好看的风景照，当地的特色美食却吃了不少。最为推荐的是爆浆豆腐，算是豆制品吃友的狂欢福利。还有随处可遇的普洱和咖啡，值得停步小憩一会，细品细品，咖啡哪有上班苦，看尽苍洱问茶香。另外两大美食烤乳扇、炒洱丝，想要尝试的一定要慎重。我犹记得，洱海东岸，那一口薰衣草洗发水满满的味道。

很多异乡游走到头来是一种小吃，或是一道菜肴。如此真是平俗，却是生活的真味，所谓的山高水远与自己的生活其实相差甚远着呢。

阴郁的小雨落在傍晚，留客在大理古城。我躲在一顶绿色的小雨蓬下暂歇，看到一辆掉了齿链的二八大杠邮车，才意识到身后是个邮局。想起那位偏懒的拖稿老师，今年去西藏的时候，做了件车马很慢，书信很远的浪漫事。文青的毛病就是，都容易被文字和浪漫所沁染，于是随感而发，用颤抖的手奋笔疾书，用最缭乱的笔迹，与你们讲一讲大理的风花雪月。

大理没什么好的，也就酒香，风景好看，姑娘很美……

大理胶卷明信片的样式很精美，与之相比，我那歪歪扭扭的字体就略显拙劣了。不过，缭乱的字迹，也印证了此刻醉鬼潦倒的舞步。迷离方敢磋叹人生，这一程的山山水水，眉如远山是故人，眸如秋水是故人。而念及，从来皆为从前慢，往后事来往后谈。

（四）格林铺子

旅行的意义是我们迷失在时间的长河，却可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让时光交错。也许交错的时间很短暂，只有那么几个瞬间。但就是这般星火不灭的光辉，却已足以照亮未来某个星光黯淡的夜晚。

我始终相信，一个人的旅行，总能遇到那些殊途同归的人。在大理，银苍路第200号，那栋秋日里依旧绿茵如盖的房子，院墙外溢出三角梅淡淡的花香，院墙内弥漫着灵魂共鸣的气息，掺和着烟酒和民谣，文艺且诗。

“我姓周，叫春……”

哈哈哈，大家都发出贱贱的笑声。

“对，我本来是叫春的，后来又加了一个字。但我还是喜欢单名一个春字，大家以后就叫我春就行了。”

“叫春！叫春！叫春！”古城房檐上的猫咪，在漫长的秋夜里，又开始怀念春天的气息。

坚持白酒的江西老表春，微熏着又说起他的艺名。虽然酒量不行，酒品略差，但用了一个略显油腻的梗，成功的都让大家记住了他的名字。

“你们可以尽情的嗨皮，但一定要注意控制音量，不要影响周围住户个楼上房客的休息……”

习惯喧嚣的老秦，总能理智的用一句话让热闹的客厅变得温柔。温柔的还有被大理驯化的声音，他抱着吉他轻吟着那几首我们贯听民谣，声线从云南绵延到陕北，这一坛南北交融的老酒，浑厚而醇香，埋着十几年南方土壤的理想，他的远方，终是我望而不及的梦。

他也是个老兵，我该称他一声老班长。在阿豪他们买酒的间隙，老兵与新老兵浅浅的交流了一些在部队时期经历的事情，以及退伍之后的生活。我们当然知道什么该说，什么不该说。所以说的不是很多，沉默的部分用二锅头来代替。时光呀，它总是让人成长，却从不指名方向。只当军旅是人生一次特殊的经历，二十岁如何来，二十五岁如何走？初心已不是当年的初心，生活还是当下的生活。脱下军装，我们没带走一片落叶。只是在一个同往常一样的清晨，把五年的故事，留在这一年的秋天了。

你是否也遇到过精灵一般的人，如阿豪，剪去飘逸长发，又更加自然的放纵不拘，期待有一天能看到他们乐队演出的时刻。

你是否也纠结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？两手中指上都戴戒指的小白姐，她告诉你，人这一辈子可以都在热恋中。

你是否也想想听听那些民谣，那些触动你生命的旋律背后的故事，小徐会耐心说，有些词，是心死之后的绝唱。

然后把你此刻的心情，留一张便签给十三吧。在她那本准备浪迹天涯的治愈回忆录里，存了你此刻微醺渐醉的笑脸，那才是你真实渴望自由的模样。

“大爷，您喝好！”升级的小姐牌，你、我、他能精细到英文及方言。

“我们一起逛三园，逛什么园？逛动物园！”蟑螂也是动物园的成员，好不好？

大理记忆、风花雪夜、二锅头、强爽……我喝穿铺子的整个夜晚，才落得一个“从不欠酒小麻哥”的好名声。出了大理，便决心开始养胃。

“后来，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，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……”今年九月之后，都快要被唱吐了的后来，从八面山的星野，唱到了大理的格林铺子，大圆哥的意难平都是后知后觉的，可是一群人聚起来的后来，就是我们依旧会偶尔念起过往，却在此时此刻共勉遗憾之后的开心。

孤独是生命独有的馈赠，寂静深夜爆裂的花火。

青旅是人与人之间界限感很低的地方，和硬座火车一样，从陌生人到亲密伙伴只需要一个微笑。不需要任何面具，因为无所企求。但同样，也是最不稳定的关系，几乎在相识的一瞬间就默认了几个小时或几天后的分离。

但我们都在愿意对陌生的同路人报以最大的热忱，最激烈沉沦的碰撞，最离散洒脱的祝福。

格林铺子不是源于格林童话的浪漫。有酒有肉有烟味，最是市井气，也最诗和远方。却贩卖了我遥望十年的童话。

我没见到壁画上那只叫格林的金毛，听说和铺子创始人去了洱海边的海景民宿。但我记住那只我刚来就往我身上爬的小狗，热情，活泼。老秦的狗，脾性随主人。会磕瓜子，能抱酒瓶喝酒，妥妥滴西北小钢炮。最后一顿酒的下旬，我俩都醉了，占了它的窝。要走的时候，紧紧抱着我的小腿，估计还想着今夜再干杯。小狗叫week，中文斜音名未可，未来可期的意思。

       “终不悔，少年游。”
二十五岁时到了十五岁想去的地方，认识了很多有趣的朋友，不虚此行。谈理想在这个年纪大概是个很幼稚的话题。但人生路短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梦。我可能不年轻了，但我依旧执着。

写于2023.10.11，凌晨03:33。离开大理的前夜，第四旬酒。在格林铺子，酒后与未可（week）在沙发上相枕而眠。

在看着这句话时，我不知道为什么正值壮年的时候会生出苍老之心。可能是少年心性健在，为赋新词强说愁。也可能是五年塞北军旅，风霜渐入骨。亦或是那些年轻且真诚的笑脸，那些饱含故事的声线，勾起往日文青的旧梦。时间悄然已十年之久了，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？爱听老男孩的男孩，蹉跎了年岁，但终未负理想的十年之约。

（五）25号底片

登上苍山的最高点时，酒鬼已经折了半条命。但不凭这几分醉意，准不会闲的蛋疼爬苍山。

俯瞰大理的全景，洱海的碧波、古城的留白尽收眼底。小风一吹心荡漾，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滋味。正想摘下相机，拍几张远景。一位女子叫住了我。

“大哥，可以给我俩拍几张合照吗？”
“大哥的装备，一看就是专业的摄影师！”

我微笑的颔首。专业的大哥就是少说话，是时刻需要保持格调的。

微笑其实是憋笑，我差点忍不住，我好几天没刮胡子，看着显老，就成了大哥。不过带着了相机当道具使用，实则只是P档的水平。

还好有装备加持，她们夫妇对我用手机拍的合照很满意。感谢大理的天光普照，没让我在苍山翻了船。

不过等她们走后，我再没拿起相机。登高阔远，反而求得内心宁静。放眼浮云，奔波碌碌一场空。小风一吹，舒服。

曲径通幽的山间小路，两边铺满各个颜色的绣球花，木牌上写着通往寂照庵。朋友说，那个寺庙是以花献佛，没有很重的香火气。想到借花献佛和佛祖拈花的典故，到也相得益彰。可我向来是不礼佛的，市井气太重，红尘沾染太深。进山不入寺，入庙不拜佛。心无所定，又能何处皈依？

看着那群虔诚礼佛的人，和气的吃着斋饭，我慢饮着咖啡，颇有些品出宁静致远的味道。短暂的入定十分难得，窗棂旁松果挂饰微微碰撞，是在跟随时光流逝而振动？还是在叩问谁的心关？

一只松鼠仓促的掠过，犹如闯进生命里的那只惊鸿。为寻一次照面，我紧跟那一道掠影离开。在一座六角亭里，它在檐上，我在檐下，我们顾盼着彼此，毫无初见时的慌张。

“beautiful things don't ask for attention.
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寻求关注
sometimes I don't.
有时候我不拍
If I like amoment...Imean,me personally...
如果我很喜欢某个时刻，我是说，就我个人而言
I don't like to have the distraction of the camera.
我不喜欢相机让我分心
Just want to stay in it”
我只想沉浸在那一刻

——《白日梦想家》

此刻，我好像也找到了自己的25号底片。

结语：

十五岁时希望得到世间所有的等待和温柔，十年后，希望拥有世间的重逢与偏爱。
才村喝酒，古城写信，苍山问佛，环洱海画了一个圈，在格林铺子把酒喝穿……旅行如诗，洒脱得意，人间值得。
此后，在万千个风吹不起平皱的日子里读书、旅行，风吹到哪页就读哪页，风吹到哪里就往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