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回来,当是告别。在深秋入冬,万物萧瑟不及之时。我来到她暂住的梧桐街,几棵梧桐树上还有一点绿意盎然。当然,去年夏天叽叽喳喳的鸟巢早以破败,小雀儿搬到乡下隐居去了。我在街头望那近乎没有叶子的枝丫,隐隐约约看到,她也像我这个样子,凝望到失神。
第一次来时,我便赞叹她这几个梧桐树长的俊俏,枝丫可作太阳神鸟的金乌巢。
她嗔道,呸!老娘天天淘米水浇树,你说做个乌鸦窝。你可知,栽好梧桐树,自有凤凰来。
我知,我当然知。这姑娘心比天高,自比凤凰。
遥想初见那一日,我在航站楼出口抽烟,南北飞行五千里,得遇一同仁赠火,以解烟慌。吞云吐雾之时,一只大手从背后袭击。
“嗐!兄弟借个火!”声调出人意料。
吓得我喉咙生烟,鱼翻肚皮。
心里涌出一句粗话,却敢怒不敢言。居然是一介女流。红色短发,科比球衣,斜挎包,香肩上绣有一朵荆棘玫瑰。果然是比她帅的没她酷,嘻哈范女侠。
生平仅见这样的,人都变的唯唯诺诺的。
“给,还要不要烟?”我递火过去,又把烟盒朝她扬了扬,这是一个烟客习惯动作。
“黑兰州,有品!”她也不客气,拿出一支,自己点起。
动作一气呵成,我估计五年烟龄。
一辆预约车过来,她直接走了过去,扬了扬手势,表示再见。汽车扬长而去。
“嗐!我的火!”我望尘莫及。
我相信世事萍水相逢即好,但故事偏有下文。陌生的人相遇两次,不是结缘便是结怨。
那年我去朋友的婚庆公司赶场子,没想到正好碰到她来做花艺。扎一千多纸樱花到深夜,抽完我三包兰州。几次差点被酒店经理抓包,听说那里抽烟罚三百。
吃夜宵的时候,又是烟来又是酒,只恨槟榔很辣口。我当是不良少女叛逆周期比较长。朋友说,这是她十五岁出走,第八个城市。后事周详,都是在每年见面时,听她慢慢说起。她干花艺之前是在南方某厂打螺丝,别人艰辛的生活,她当做红尘历练。
不问姓名,不问籍贯。她说,来之前找了一位江湖老道,让她在这呆满三年。她信命,所以穿金带银保富贵,她信命,梧桐树下守三年秋。
这几年每次见面,她都换了工作。第一年她在无印良品当导购,她利用手中微薄职权,忽悠我买三个季节的衣服,还好她们店里没上冬季新品,要不然她夏天让我穿棉袄也不觉过分。
她说,估计干不长,以我和她的关系能多多蹭点便利。就这样,买的那几套衣服,成了我每年回来时的着装,今年是最后一套,还合身,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赛季新潮。
第二年,她做一份甜点师的工作。说什么也要给我做一份生日蛋糕,我觉得非生日吃蛋糕有点违和。特别是喝着青岛拿蛋糕当下酒菜,也有点违和。于是那几天后,老是打嗝,还有一种类似发酵的怪味。不知道乙醇和苏打混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反应,她说,打嗝梦见一朵星光闪闪的啤酒花。
我问她,怎么说是啤酒花。
她说,插在啤酒瓶上的呀,靠吸收酒的养分来存活,花一开就是人醉的时候。
还是在她梧桐街的那家小饭馆,不过今年要吃的是最后一顿饭。我注意到她的头发长过肩了,想开长发及腰的玩笑,但想到大家都到了适婚的年纪,煽情容易犯错。
飞机如果不在这中转,你还会顺路来看我吗?
你在哪,飞机就会在哪中转。你在哪,哪里的顺路。
可是你的旅程快结束了,我也要离开这里了。
我知道,一城一市困不住你。
说你抽烟优雅,其实是我当时对你恭维,后来说,有点讽刺。
我知道恭维,但不知道讽刺?
别误会,我讽刺的是我自己。我自己恨不得烟头塞满烟缸,却见不得,女孩在我面前抽烟。
喝酒也是一样的嘛,还老说我酒品好,大家都是没品的人。
我知道问以后,有些唐突。南北西东,选个方向。
犯病,桃花谢了有糖吃,山不转水转,山水未必相逢。
行了,我知道了。那最后一杯,敬五年三约酒,四季不常归。
肤浅,庸俗,一杯敬自由,一杯敬远方。
可没有两杯,乌苏见了底,青岛裂了缸。
呵,你一杯,我一杯,你归来是自由,我零落是远方。
漏了,终归是一阶女流,不懂江湖规矩。
哼,这是洒家!
嗐!小子!我赌你的兜里没有火!
确实戒了,忘了很多事,省了很多事。
给你,还你这个火。兰州再次点起,我们,还是朋友。
那不送了,再忸怩的话,又到了你该留我了。
她背着来时的挎包,背着我,作了一个道别的手势。我目送她,只身走近黑暗。
她认为够了,我认为够了。在酒桌上告别就够了,这一次我为她埋单。机场车站,我们不必再人群中假装朋友。
好,再也不见。
结余:
她说,既然我给别人也写,那怎么少不了她。但不能说到她的名字,也不能事过具体。不许煽情,不许长篇累牍的废话文学。要写的像个侠女,翩若游龙,婉若惊鸿。
那就把今年十月份最闲散的时间写她,不成体系的文字,不成故事的故事,像她这个的脾性一样,逻辑在她的世界崩塌,此生或许不见,但你永远是我书里的朋友。